記者暗訪京城代孕市場：胎死腹中也需要付費

　　[觀察動機]代孕，這個頗有些神秘感的字眼，隨著近日原衛(wèi)生部與總后勤部聯合開展的輔助生殖技術管理專項整治行動再次引發(fā)了社會的廣泛關注。代孕機構的利益分配和運作流程到底是怎樣的？到底是什么人參與到各方利益的博弈中？近日記者對京城代孕市場進行了暗訪調查，同時追蹤了這次監(jiān)管部門開展的整治情況。

　　調查

　　關于收費

　　開價28萬—50萬

　　可分期付款

　　按照今年1月30日原衛(wèi)生部公布的對于輔助生殖技術專項整治行動方案中的規(guī)定，3月份已經進入到集中整治階段，那么，目前的京城代孕市場究竟是何種情況呢？

　　記者在網絡上隨意輸入“代孕”、“代孕媽媽”、“北京代孕”等關鍵詞，搜索引擎中立即蹦出十幾萬條搜索結果，其中多數為提供代孕服務的中介機構。打開這類機構的主頁，通常每家都可以看到“代孕常識”、“收費標準”、“代孕媽媽報名”、“捐獻卵子報名”等相似的板塊內容。在一家機構網站上，清楚地標注出了“代孕八不原則”，包括不接受非不育癥女性需求、不接受單方需求、不接受不明身份、不接受粗俗需求者、不接受違法要求、不接受預算不足需求者、不發(fā)生性關系、不先付定金后見面等。

　　同時，記者發(fā)現，每家網站幾乎都在的顯著位置詳細標注了不同代孕種類下的代孕流程及收取的不等費用，如委托方要經過聯系機構、專業(yè)咨詢、具體操作直至完成代孕。而志愿方，也就是提供代孕服務的個體要經過免費登記、溝通見面、協議、輔助生殖、孕期等過程才算完成代孕。

　　費用上，包括醫(yī)療成本、醫(yī)院介紹費、給志愿者的傭金、代孕媽媽的介紹費、代孕期間吃住及雜費等多項收費，從幾千元到幾十萬元不等，令人眼花繚亂。同時，不少網站承諾正規(guī)醫(yī)院操作，主治醫(yī)師具備多年試管嬰兒手術經驗，技術嫻熟，最大限度保證成功率，不中途提高服務價格，嚴格保護客戶、志愿者的私密信息等。

　　通過幾天的聯系，記者聯絡到一家提供代孕服務的機構，并和他們進行了溝通。據該公司工作人員孫小姐介紹，目前代孕捐卵中介機構可以為客戶提供代孕媽媽并接受委托管理代孕媽媽，據稱他們提供的代孕媽媽全部是32歲以下，體檢合格之后才使用的。當記者進一步詢問代孕媽媽挑選原則時，孫小姐解釋道，代孕媽媽不遺傳孩子基因，與小孩沒有任何關系，所以只要身體健康就可以，而且該機構的代孕媽媽隨時可以挑選，確定合作后，可以安排委托方與代孕媽媽見面。

　　具體代孕流程為：確定做的大概時間，雙方見面談合作意向，確定合作后，在女方月經第二天過來檢查基礎卵泡和激素六項，合格后打8-12天排卵針，女方取卵當天，男方同時被安排取精液，由代孕機構聯絡醫(yī)生負責培育胚胎，胚胎形成72小時后移植到代孕媽媽體內，移植11天查血值確定是否懷孕，28天查胎心胎壓。

　　當記者進一步詢問尋找代孕一方的夫妻需要什么條件，是否需要提供手續(xù)或信息之類的問題時，孫小姐提到只要保證身體健康就成，其他資料都不需要。至于費用，該機構也為委托方安排了“人性化”的服務方式，總價在28萬元至50萬元左右，不包括代孕媽媽懷孕后吃和住的費用，具體吃住費用要看委托方的消費情況，并不是固定的。在代孕媽媽懷孕期間如果不方便接回家自己照顧，可以在該機構托管，托管費用每月15000元，機構會為代孕媽媽提供公寓和保姆照顧等。費用上還可以允許分期付款，走到哪步就付哪步的錢，第一步先付10萬元錢，最后一步到代孕媽媽生產完，驗完DNA付清。

　　當記者提到孩子生下來之后是否還會與代孕媽媽發(fā)生后續(xù)問題，擔心糾纏不清時，孫小姐表示絕對可以放心，不會有什么后續(xù)問題，代孕媽媽做這個主要是為了掙錢，一般代孕媽媽代孕一次補償金是14萬元，每個月還可以拿到2000元工資。代孕結束后，機構不會把客戶的信息透露給代孕媽媽，所以不用擔心會出現麻煩。

　　關于流程

　　捐卵人只提供卵子

　　不承擔懷孕和分娩

　　在采訪中，記者了解到，捐卵人一般只負責提供卵子，并不承擔懷孕及分娩的過程。如果客戶選擇代孕媽媽生產，可在該機構公司內另外挑選，但代孕媽媽的條件和捐卵人條件不可同日而語。據一家代孕中介機構的服務小姐介紹，代孕媽媽一般沒有太年輕的，大多都是35歲左右，生過孩子、離異、家里有病人或急需用錢的女性，相較年輕的女性，她們更“好管理”，風險也更小。

　　當記者詢問手術具體在哪家醫(yī)院完成時，孫小姐向記者保證，絕對不會是不正規(guī)的小診所，“這么跟你們說吧，去年北京合格的10家醫(yī)院，今年剛剛又批下來5家，具有合法運營資質的一共15家，我們絕對是在這15家醫(yī)院中進行，但簽訂最終合同前，不能透露具體哪一家醫(yī)院的名稱?！庇浾哌M一步追問具體需要向醫(yī)院提供何種證明，孫小姐稱，只需要將身份證、結婚證及準生證交給他們，待孩子出生后，可以在醫(yī)院里找關系為孩子辦好出生證，并落戶在客戶夫妻戶口簿上。

　　關于資質

　　正規(guī)醫(yī)院收費

　　目前尚無統一標準

　　北京軍區(qū)總醫(yī)院生殖醫(yī)學中心主任徐野就代孕的醫(yī)療機構資質問題接受記者采訪時稱，目前開展人類輔助生殖技術和設置人類精子庫的醫(yī)療機構，只接受具有身份證、結婚證、生育證明“三證”齊全的合法夫妻進行取卵取精等輔助生殖手術，過程費用根據患者卵子多少、用藥進口或國產等各有不同，目前沒有統一標準。據她所知，目前具有運營資質的醫(yī)院都只是接收“三證”齊全的夫妻，不會和代孕機構發(fā)生合作。

　　然而在采訪中，徐主任也委婉地提到，代孕市場的存在與目前市場中仍然存在不小的需求有關，對于一些因為宮頸癌切除子宮后婚后無法生育、或是先天性子宮發(fā)育不良，卵巢卻發(fā)育良好、或因家族遺傳卵子很少的女性而言，如何擁有一個屬于自己家庭的寶寶，仍然是十分現實且棘手的問題。

　　個案

　　第一次約談

　　神秘代孕機構爽約

　　因為“上面”查得嚴

　　為了進一步驗證該機構的代孕過程，記者電話聯絡了孫小姐，希望能夠當面詳談，孫小姐考慮后與記者約定在豐臺蒲黃榆地鐵口見面。但當記者如約到達約定的見面地點時，孫小姐卻遲遲不肯露面，在推脫中，她告訴記者，近期不要急著見面，因為“上面”查得嚴，這個月肯定做不了手術，可以延緩幾天再見面，并說自己只負責聯絡溝通，如要面談，還要與該機構的站長聯絡。隨后，記者又撥通了這位站長的電話，電話中該站長稱自己沒有收到見面預約，暫時不方便見面。

　　第二次約談

　　展示捐卵者“美人照”

　　胎死腹中也要付費

　　隨后，記者又聯絡到北京地區(qū)的一家代孕機構，經過預約，記者在大悅城內見到了該機構負責人張小姐。當記者稱自己因卵巢問題多年不孕后，張小姐立即提供了兩種“服務方式”供選擇：一是使用捐卵人卵子，由客戶完成懷孕、分娩過程；二是使用捐卵人卵子，再尋找一位代孕媽媽完成懷孕、分娩過程。

　　卵子的質量如何保證？一聽到記者提出這個疑問，張小姐立即掏出手機，給記者展示了15張目前為該機構提供卵子的捐卵人照片，照片中的女性大多年齡在20歲左右，容貌姣好。據張小姐介紹，她們大多為北京地區(qū)的高校大學生，因為家庭經濟困難等原因依靠捐卵賺取一次4萬至8萬的補償費。當記者表示是否能夠進一步和捐卵者進行對話或直接溝通時，張小姐表示，為避免日后產生糾紛，捐卵人和客戶從始至終將保持著雙方不見面方式交易，“可以遠遠地讓你們看一眼真人，你們選定后我們會把她們的籍貫、血型、身高、年齡、學歷、體檢報告等資料完整地提供給你們。”

　　同時，張小姐也明確告訴記者，代孕技術存在一定風險，無論捐卵方式還是代孕媽媽方式，懷孕沒有成功或懷孕過程中出現胎死腹中或由于性別、發(fā)育不良終止懷孕，進行到這一階段的費用同樣也要由客戶一方承擔。“正常懷孕的成功率6%，代孕的話一般的機構只有百分之二三十的成功幾率，我們能達到60%到70%?！睆埿〗阌邪盐盏馗嬖V記者。

　　見記者依然對代孕方式抱有擔心和懷疑，張小姐進一步向記者保證，自己是從2005年就開始從事這一行業(yè)，在北京地區(qū)目前具有壟斷地位，絕對值得信賴，加上目前也沒有任何法律寫明代孕是違法的，此前已經為不少家庭解決了多年不孕不育的問題，因此大可放心。

　　現場

　　“代孕后不會再聯系因為這只是個交易”

　　——與一位代孕媽媽的對話

　　記者在連日調查中發(fā)現，不通過代孕機構而通過電話、網絡等方式進行自我推銷的代孕媽媽也不在少數，通過采訪記者發(fā)現，這些“單干戶”中大多年齡較小，在30歲以內，由于經濟原因走入代孕行業(yè)，數十萬元的高額代孕費用對她們而言極具吸引力，但是頻繁的生育以及不得與自己所生的嬰兒再次見面也令她們的內心深處充滿糾結。

　　在多個網站為自己宣傳提供代孕服務的“代孕媽媽”曉娜今年25歲，尚未結婚，經過反復溝通，她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記者：你曾經做過代孕嗎？一般怎樣收費？

　　曉娜：傭金10萬元，定金500元，去年曾經代孕過一次，生了個男孩，是在上海做的。

　　記者：代孕過于頻繁對生理和心理會不會有負面影響？為何不和中介合作而是自己單找“客戶”呢？

　　曉娜：一年懷一次，身體能吃得消。畢竟年輕。不和中介合作，主要是不必擔心資金中途會被代孕機構瓜分，我要的10萬元傭金一般是在生完孩子才付，也就是說，只需要先付我500元錢就可以到委托方所在的任意城市去代孕。

　　記者：你能夠接受什么樣的過程？

　　曉娜：同居或人工授精都行，上次是人工授精，在醫(yī)院做的。

　　記者：在醫(yī)院做的整個過程中，需不需要出示任何證件或履行手續(xù)？

　　曉娜：不清楚，如果嫌麻煩的話就選擇同居，最簡單，成功率最高。

　　記者：方便問一下，你為什么會選擇做代孕媽媽？

　　曉娜：沒別的，就是家里需要錢，家里人欠債，需要大筆的錢。

　　記者：代孕之后，還會和之前的家庭聯系嗎？尤其是會不會想念孩子？

　　曉娜：呃……（沉吟半晌）不管心里怎么想，行動上絕對不會聯系，說好了的，這只是個交易。

　　馬上就訪

　　原衛(wèi)生部

　　3月進入“代孕”市場集中整治階段

　　3月5日，記者從原衛(wèi)生部婦幼保健與社區(qū)衛(wèi)生司獲悉，2月5日，原衛(wèi)生部與總后勤部聯合召開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專項整治行動啟動電視電話會議，已對專項整治行動進行動員部署。兩部門聯合設立了舉報熱線（010-82647810）和電子郵箱（art@chinawch.org.cn），受理專項整治行動投訴舉報，鼓勵群眾和醫(yī)務人員舉報違法違規(guī)行為，提供案件線索。目前已收到部分群眾舉報線索，將根據投訴舉報的辦理程序，分別予以處理。

　　據介紹，根據專項整治行動方案要求，行動將歷時1年，共分3個階段進行，其中1月-2月為動員部署階段，3月-10月為集中整治階段，11月-12月為總結評估階段。啟動會后，各地將根據專項整治行動方案要求，研究制定具體工作方案，成立工作機構，陸續(xù)啟動本地的專項整治行動。

　　市衛(wèi)監(jiān)所

　　非法代孕案件很難查實

　　針對這次整頓行動在北京的“落地”情況，記者近日又采訪了北京市衛(wèi)生監(jiān)督所，該所相關負責人坦言，由于涉及到個人隱私、技術含量高等問題，違法代孕行為很難查實。

　　據北京市衛(wèi)生監(jiān)督所負責人介紹，無資質的民營醫(yī)院是非法代孕行為高發(fā)機構，但是查實違法代孕行為的難度很大，“他們都是暗箱操作、私下交易，”她說，“每次檢查我們都要帶上技術專家到現場識別，可是就算發(fā)現了疑似代孕媽媽，我們也無權抓她，這涉及到個人隱私問題，所以這項工作還需要公安等部門密切配合?！?/p>

　　內存

　　北京15家醫(yī)院可做試管嬰兒

　　截至2012年12月31日，全國開展人類輔助生殖技術和設置人類精子庫的醫(yī)療機構共計358個，其中北京有15家。

　　分別是：北京大學第三醫(yī)院、北京協和醫(yī)院、國家人口計生委科研所計劃生育生殖健康技術服務中心、北京家恩德運醫(yī)院、北京婦產醫(yī)院、北京大學第一醫(yī)院、北京朝陽醫(yī)院、北京市海淀區(qū)婦幼保健院、北京大學人民醫(yī)院、北京中醫(yī)藥大學東方醫(yī)院、北京軍區(qū)總醫(yī)院、海軍總醫(yī)院、解放軍總醫(yī)院、總裝第306醫(yī)院、空軍總醫(yī)院。文并攝/本報暗訪組

　　記者手記

　　規(guī)范代孕市場應該特別重視兩個環(huán)節(jié)

　　在對代孕市場連續(xù)幾日的調查中，記者發(fā)現兩個關鍵環(huán)節(jié)相對薄弱，可能是造成市場現狀混亂的主要原因：一是在頂層制度設計層面，目前在我國規(guī)范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應用和管理的主要通用原則僅為2001年8月1日原衛(wèi)生部發(fā)布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而《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作為部門規(guī)章，是否真正能夠對混亂的代孕市場起到禁止和震懾的作用？二是在操作的具體環(huán)節(jié)上，據代孕中介機構稱，他們能“搞定”醫(yī)院最終為非法代孕的孩子辦妥出生證，并把戶口落在委托方（即客戶）的名下，這里面的“尋租”空間恐怕正應該成為有關部門“監(jiān)管”的突破口。